禮貌微嫌肆徵輕 笑他明德愧芳名
獻茶索費心非很 天道從來善劑平
【正文】華亭戶書張明德,奸巧善舞文【舞文,註詳胡封翁篇。】。夤緣為糟胥。既得志,益肆行無忌。鄉民之良懦者,都橫遭吞噬【噬,音誓,咬也。(按)此句猶言受其害也。】。與人有睚眥怨【睚,崖;眥,音尺,明邁切,音柴,去聲,(史記範雎傳)睚眥之怨必報。(按)睚眥,仇恨貌。】,輒中以危法【輒,音尺,即也。】。以故其同儕,皆側足視之【(南史郭祖深傳)遠近側足,莫敢縱恣。(按)側足,畏憚之貌。】,弗敢與抗。
【譯文】華亭縣戶書張明德,奸巧權詐,善於巧構文章,走後門通關節當上了糟胥(徵糧官)。得志之後,更加肆無忌憚,百姓中之善良膽小者,都受過他的坑害。與人只要有一點小怨,常以重罪中傷。因此同事人都怕他幾分,不敢和他對抗。
【正文】有皂役陳大忠者,性伉直,獨弗為之屈。明德積不平,思有以中傷之,久之未得閒【隙也。】。壬寅春,漕事將竣,明德以糧串數百石,囑大忠赴鄉,催收折色。時每石折收洋銀五元六角。大忠既行,明德遂白官增其價【白,告也。】至六元三角。及大忠回,如前數收繳,明德遽曰:「是尚缺三百餘元,得無汝中飽耶?」大忠艴然曰【艴,音拂。(孟子註)艴然,怒色也。】:「我行時只五元六角,城中驟增價,我安得知?」與之忿爭而散。明德竟以大忠侵蝕告官【蝕,音食,猶虧也。】。官拘大忠,責令賠補。大忠抗不承,遂下獄,坐侵用官銀,遣戍河南。
【譯文】有一名皂役陳大忠,性情亢直,就是不買他的帳。張明德積忿難平,心中無時不在盤算中傷他,一直找不到機會。壬寅年春天,催繳公糧之事即將完成,張明德就以還有數百石零星尾數未繳齊,吩咐陳大忠下鄉去,折算成現款追繳入庫,告訴他每石折收洋銀五元六角,陳大忠就動身去了。張明德立即把折算價格增加至六元三角上報縣令。等到大忠回來,按前數上繳糧款時,張明德突然說:「還缺三百多元,該不是你從中私吞了吧!」陳大忠生氣說:「我動身時,只是五元六角,城裡突然漲價,我怎麼能知道!」和張爭執了一陣,不歡而散。張明德就以陳大忠侵吞糧款向縣令告了。縣令拘捕了大忠,責令他賠補。大忠不承認,就被下了監獄,以侵吞公款罪判決充軍河南。
【正文】大忠有屋數楹,田十餘畝,盡賣之為安家及行資,已署券矣【署券,寫契也。】。明德聞之往告買主曰:「大忠侵虧國帑,其產應變價償官,爾收私售犯產,當與同罪!」買主懼,厚賂之而請計焉。明德故為躊躇【躊躇,音儔除,顧慮不決貌。】曰:「價已付乎?」曰:「未也。」曰:「未付,尚可挽。爾速取契及買價來,我為爾呈官,大忠來索價,令其赴庫請領,則爾無患矣。」買主從之,盡以價與明德。
【譯文】陳大忠有幾間住房和十多畝地,只得全部賣掉用來安置家人和用作自己的路費,賣契已經雙方簽字劃押。張明德聽說此事,就找到買主說:「陳大忠是虧空官銀,他的家產應當變賣賠償繳官。你收買犯人私賣財產,就和他同罪。」買主嚇壞了,就送了一大筆錢給張明德,並請他給想計策。張故意作出頗費躊躇的樣子說:「錢已經交付了嗎?」回說還沒有。張說:「還可以挽回。你快把契約和價款拿來。我替你把它交官。陳大忠來取錢,你讓他到官庫來取。這樣你就沒有後患了。」買主聽從了他,把全部價款交給了張明德。
【正文】大忠之遣戍也,已預報家產盡絕。聞之,怨憤而已,竟不敢領價。是冬大忠赴戍,寄其妻子於外家,痛號出城,哀動行路。當是時,大忠身負奇冤,千里赴戍,一家星散。自問還鄉無日,抱恨終身。而明德徒以大忠禮貌微嫌,既入其罪,復罄其資,意氣驕橫,自謂泰山磐石之安【磐,音盤。磐石,大石也。(荀子)國安於磐石。(按)泰山磐石,譬喻勢大,不可搖動也。】,更無有與之為難者矣。
【譯文】陳大忠被判充軍時,已知道自己家財盡絕,現要他去官庫取錢,不敢前去只有怨憤而已。這一年冬,陳大忠被發配,只得寄養妻子在外人家,嚎啕大哭著出了城,身負奇冤,千里充軍,一家星散。自問還鄉已渺無希望,抱恨終身,懷著一顆哀傷的心踏上徵途。而張明德,只是因為陳大忠對他禮貌上有所嫌惡,不但給他加上罪名,而且還把他的全部家產剝奪一空;意氣更加驕橫,自以為自己的地位,像泰山磐石一樣穩固,今後更不會有人敢和自己為難了。
【正文】會豫河決口道阻,遣戍者皆奉文還本縣監,俟水退再往。大忠於癸卯二月十二日復返華亭。監未旬日,而明德難作。先是華邑兌丁費重,民間折色遲緩,漕總先籌款墊給,不足數則船先發,而留丁以俟。歷年遵辦無少誤,是年邑令劉公蒞任未久,明德思有以挾制之,預白官,新漕須俟幫費清,始能開,不信,則日嗾運丁水手【嗾,音叟,猶喚也。】入署嘵索【嘵,音囂,猶鬧也。】。令怒以責明德,明德因服生鴉片至門房,意謂以覓死圖賴,令必將活我,別籌款以給運丁。漕艘既開【艘,音搜。(正韻)船總名。】,則官項可任意侵蝕矣!及與閽者語【閽,音昏。(禮祭義)閽者,守門之賤役也。】。閽者見其須有生煙,大駭,白令。令怒,急下明德獄,未入獄門,已昏瞀不能語【瞀,音茂。(玉篇)瞀,目不明貌。】。凡服生鴉片者,得涼水即解,忌熱茶,飲之立死。大忠在獄,聞明德將入,喜極,預儲熱茶以俟。見明德入,迎謂之曰:「明德,汝亦來此乎?」手捧茶勸之。明德昏亂中遽飲之,飲竟,即撲地,不移時死。死後明德妻子欲攜屍自監牆上出,大忠與同監者不可,曰:「必反我售產資,而予同監者千金,乃可。」
【譯文】恰好此時,黃河決口,道路阻塞,被充軍的人,得到公文都返還本縣關押,等水退以後再去。陳大忠就於癸卯年二月十二日返回華亭縣,在監獄呆了不到十天,張明德就出事了。以前,華亭縣的漕丁稅很重,老百姓繳納遲緩,水運漕幫總部都是預先籌措一筆款項墊支,讓船隊先出發,不足的餘數,留下一人等待收齊。歷年都是遵此辦理,沒有出過問題。這一年新任縣令劉公上任不久,張明德想借此挾制新縣令,給他一個下馬威,就預先向他說,新漕船隊必須等到丁稅收齊才能出發。縣令不信,張明德就每天唆使漕運水手到衙署來吵鬧。縣令劉公生氣了,責備張明德。他就吞服了生鴉片來到署衙門房,他心想用尋死來耍賴,縣令一定不會讓他死,就會另想辦法籌足款項交給運丁,打發漕船出發。船隊一走,那麼以後所收的丁稅,就可任意落入自己腰包了。當張明德和門房守衛說話的時候,門房見他鬍鬚上有生鴉片,嚇了一大跳,趕緊去稟告縣令。劉公大怒,立即下令把張明德關押起來。還未走進監獄大門,張明德就頭昏眼黑,不能說話了。凡吞服生鴉片,只要喝碗涼水,毒就解了,忌喝熱,一喝就死。陳大忠在獄中聽到張明德也要被關進來,高興極了,預先準備了熱茶等候他。見到張被攙進來,就迎上去對他說:「張明德,你也來這兒啦!」端上熱茶勸他喝,張明德昏亂中就喝了下去。喝完撲倒在地,不到一會功夫,就死了。死後,張明德的妻子想把屍體從監牆上抬出去,陳大忠和同獄人不答應,說:「必須把我房產錢還給我,同時要給同監者一千元,才行。」
【正文】當明德在時,恃其巧詐,淩礫同類【礫音立。淩礫,猶欺侮也。】。同類咸疾之,大忠之事人尤不平。及其死也,莫不稱快,至是竟無有為之解者。其子費千二百金,屍始得出。蓋距大忠之反,僅十日而明德死。死後兩月,大忠復赴戍。瀕行【瀕,音頻,猶臨也。】,以己及明德先後獲罪下獄始末,囑人敘其事而鐫之,版遍送四方,以示報施之巧焉。
【譯文】張明德在世時,倚仗巧詐權謀,淩辱欺侮同事,大家都痛恨他。陳大忠的事,人們都心懷不平,張明德死了,莫不稱快。到了這個時候,沒有一個人出來解勸。張的兒子化了一千二百元,屍首才抬出了監獄。這離陳大忠回到本縣,只不過十天。張明德死後兩月,陳大忠再度被押送充軍。臨行前,陳大忠把自己和張明德先後獲罪下獄的始末,敘說出來,希望把這件事刻印散發,以表明因果報應之巧妙。
【正文】坐花主人曰:「果報之巧且速,無逾此者。天豈專為一陳大忠償其冤哉?特大忠一事,其險惡尤為顯著耳!陰謀積久,自墮網羅。君甕子矛【甕,烏貢切,音翁,去聲,壇類。(唐書)周興為人誣告,武後令來俊臣訊之,而興不知。俊臣問興曰:囚多不承,當以何法治之?興曰:置一大甕,令囚入內,外用炭火,炙之自承。俊臣曰:有旨,請君入甕。(韓非子)有鬻矛盾者曰:吾盾之堅,物莫能陷。又曰:吾矛之利,物無不陷。或曰:以子之矛,陷子之盾,何如?其人不能應。(按)君甕子矛,猶自作自受之義。】,古今一轍【一轍,猶言一例也。】。陰險何益哉?」
【譯文】坐花主人說:「果報之奇巧且快速,這樁事可能是說得最明白的了。上天並非專為陳大忠一人償還冤債。只陳大忠一事,其險惡程度最為明顯。陰險狡詐之事作倚多了,自會墮入羅網,「請君入甕」,「子矛子盾」之例,古今並無區別。用心陰險有什麼好處?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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